Monday, March 09, 2009

巴縣,黑虎,閏土

“深藍的天空上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,把長江邊上的金沙照得閃閃發光。。。沙灘上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迎面跑來,他就是我小時的好朋友。。。。”

我當年剛到香港不久,小學5年班,學校的一個作文比賽,題目是:“我的朋友”。上面這一段文字是我那篇作文的開頭。是否有點似曾相識?!不錯,這段文字我當年是模仿'魯迅'先生的一篇文章-“少年閏土”開頭的模式。我那篇作文里的地點是:巴縣。

巴縣,在那里?我相信今天問十個人,一百個人,一千個人。。。不會有人知道。它是一條小村莊,位置在重慶西南200-300公里,接近四川和貴州的交界的長江邊上。那條村里住了一位姓“朱”的婆婆,她從小在我外公家打工,戰亂時帶著我兩個舅父逃了幾日幾夜。幾十年后,她到蒼山來探望我父母,當時我出世不久,被傳染上疾病,不到一歲只剩下半條命,奄奄一息。朱婆婆便住了下來照顧我,一住就幾年,我也撿回一條小命。

后來在重慶讀小學時的某一年冬天,朱婆婆到重慶來探望我們。老媽便讓她把我帶回了巴縣過了一整個寒假兼新年。那是我懂事后第一次去到農村,依稀記得下了火車后朱婆婆牽著我的手走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,最后經過一大片橘子林,一個魚塘才到家。

那個假期的頭幾天,我非常不滿及郁悶,不停埋怨為何老媽要把我獨自“下放”到鄉下。農村里沒有電視,沒有收音機,家里只有一個老爺爺,他很少同我講話,常常整天一個人坐在門外獨自吸水煙,另外就一只大黑狗,幾頭大肥豬。在晚上,整個天地除了幾聲豬叫狗吠,就只剩下田里整晚不停的青蛙叫。


那年的12月31號(new year eve),我在山邊摘了一些酸草,洗了一大碗,放在我和朱婆婆同睡的大床中間。我告訴她,城市里的小孩子在新年都會有很多節目,而且玩到很晚很晚。為了感受,或者幻想城市里的氣氛,今晚不過12點,我們也不準睡覺,眼困就吃幾根酸草,一定要頂住!朱婆婆仍然是用那張布滿皺紋的臉,笑瞇瞇的望著我。我們一老一小就這樣圍著這碗酸草相對而坐,從 7,8點鐘一直坐著,坐著。。。直到現在,我還清楚記得,那晚是我一生中最色彩單調的 New year eve。

不過,“它”的的出現,令我的失落和郁悶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。“它”就是婆婆家的那只大黑狗,我給它取了個名字:-黑虎。黑虎很快就接受了我這個新來的小主人。從來它只是守候著兩個老人家,我這個活躍好動的小頑童出現,似乎也給它帶來了無限樂趣。那個寒假我倆形影不離的,從早到晚的,在田里,在山上,在江邊,在菜地。。。跑呀跑,跑呀跑。。。“黑虎,過來。。”;“黑虎,這邊。。。”跑呀跑,跑呀跑。。。哈哈大笑。。。。

那年假期后回到重慶,我全身上下多處瘀青,由頭到腳長滿膿瘡。所有親戚長輩們都大罵我媽是個瘋子,不懂得照顧,疼愛親生兒子。結果,那一年的暑假,我老媽變本加厲,讓朱婆婆把姐姐Wing,弟弟和我,三姐弟全部一齊帶去了巴縣。

那一年的暑假是我兒時記憶最深刻的一個假期。和黑虎老友再見,加上我三姐弟,更是興奮,更加快樂,更多趣事。
  • 記憶中,第一次喝醉酒就在巴縣,飲至不省人事,那年我才10歲左右;
  • 在豬欄里大便(從地上的大石塊的縫隙中直接痾屎到下面的糞池里)。初期,我們每次大便都要半蹲著,換幾次位置,因總是"痾"不準,要另換一個石塊縫隙。還有,因Wing多次被母豬嚇哭,我和弟弟常要陪伴在旁,結果兩個月下來,我們三姐弟全部練就一身痾屎-百步穿楊的絕技;
  • 我和弟弟惡意踩爛朱婆婆家的一片大白菜地,被臭罵一頓后,餐餐大白菜(only大白菜)足足吃了兩個多星期,從此我不再吃剩飯菜,不再浪費糧食;
  • 弟弟,我和村里的小女孩滿山遍野的追逐,把姐姐拋在腦后,黑虎陪著Wing,但她又怕狗,唯有遙遠的破口大罵我倆兄弟有異性無人性。。。

還有在梯田里,在魚塘,在橘子林,在長江邊。。。還有,還有。。。那返璞歸真的童年,那蕩漾在山水之間的笑聲,那濃濃的田野氣息,還有,在成長記憶里,最難能可貴的 - 鄉土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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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來,我到了香港,再講回那次作文比賽吧。

。。深藍的天空上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,把長江邊上的金沙照得閃閃發光。。。沙灘上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迎面跑來,他 - 其實是一條狗,就是黑虎。那是個真實的故事,虛構的人物。那篇作文講的是在巴縣那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。我寫得很認真,很有感情,記得在文章里我還寫了首詩:“千年老樹作衣架,萬里長江當浴盆”。

可惜,我的作文在學校里引起了老師們之間很大的爭論,結果只有兩個:第一名 or Nothing。因為全學校除了教我的中文老師,其他老師都一致認為這篇文章是出自外人手筆,一個5年班的小學生,不可能寫得出這樣的文章。。。

我從來沒有埋怨過當時的老師,因為在石屎森林里長大的小孩 ,當然不會明白我那一刻的情懷。那次比賽的結果對我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我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回憶,更重要的是 - 我怎樣才能把這種情懷帶給孩子們。

這段時間,每當夜深,我從門縫里看著一對兒子已熟睡的小臉,我常常會回憶起自己的童年往事。偶爾會想起巴縣,想起梯田,想起江邊,想起那只皮膚黝黑的大黑狗,還有站在遠處,滿臉皺紋,永遠笑瞇瞇,慈祥的那張臉。

1 comment:

Anonymous said...

好像愛回家那齣戲....